艾秀是个极好的女子，待人说话，眉眼里总带抹娇羞的笑。村人邻居都疼爱，说谁娶了艾秀，福气了。艾秀听了只是笑，不说话，免不了生些憧憬。

   艾秀长到二十岁，忽一日母亲说秀儿你也不小了，和你哥办了吧。艾秀闻言，大吃一惊，以为母亲被年已三十尚未婚娶的傻哥愁疯了。母亲便缓缓地给艾秀说艾秀的身世。艾秀方知生身父母跟养父母是那个年月里萍水相逢的流浪人，流浪到六人只剩三人时，养母便带自己和傻哥在现在居住的村子落了脚。养母说十几年来一直都把艾秀当作傻哥的媳妇养；也是因了这个，养母才有希望有力量拉扯着两个孩子度清贫的日月。艾秀犹如五雷击顶，震得半天滞神，然后就哀哀地哭，哭得伤心欲绝、天昏地暗。

    母亲虽然殷殷地期盼了十几年，见艾秀这样，也心疼。在艾秀不吃不喝哭了两天两夜之后，母亲坐在艾秀的床边，说莫哭了孩子，你不愿嫁你哥就不嫁，母亲给你另择人家。艾秀就哭倒在母亲怀里，说谁也不嫁，说要侍候母亲和傻哥一辈子。

    村人邻居自此不见了艾秀的笑。艾秀不言不语，紧抿了嘴唇只是拼命帮母亲干活，大眼睛里整日有云在聚有雾在绕，倒亦发得楚楚动人，人见人怜。母亲也不好过，唉声叹气憔悴了不少。一家三口只有傻哥无忧无虑，傻傻地笑，傻傻地吃。

    母亲考虑再三，央邻居二婶给端量个合适人家，让艾秀给傻哥换个媳妇。二婶喟叹不已，说可惜了艾秀，若不换亲，艾秀必有好前景。

    二婶恰有一双远房侄男侄女，母亲早亡，父亲混，整年在外四处流浪，一双儿女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。女孩年已十八，各个亲戚轮流住；男孩二十有五，有时外出打工，大多时候在村子里同一群地痞鬼混。二婶说孩子都是好孩子，只因无父无母，才如此落魄。不如两家换亲，都有个着落。

    母亲把这事说给艾秀听。艾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，反更添母亲愁肠，就认了命，相亲、订亲等繁文缛节都省了，由二婶很快择一个日子委委曲曲又平平静静地嫁了。她嫁的日子，也是傻哥娶的日子。母亲喜得双泪横流。

    艾秀一踏进夫家，心便一寒到底，她再怎么也想不到，夫家如此寒陋。低矮的屋檐伸手可触，个子稍高一点的人便得缩首而入；屋子内空空荡荡，散发着一股刚清扫过的土腥味；惟一的一件家具是靠在东墙边的一张老式旧木桌，不知谁弄来一束旧的粉红塑料花，在酒瓶里插了，放在油漆斑驳的桌面上，显得不伦不类，倒也添些喜气。再看丈夫，人是长得高高大大，眉眼间却总飘些痞气。艾秀闭上眼睛，觉得生命在一点一点消失。

    喜幸丈夫自娶了艾秀，突然地福至心灵，不再与地痞鬼混，也不再外出打工，恍若另投胎，重转世，缸干了挑水，灶冷了砍柴，且承包了几亩责任田，本本分分地守着艾秀过日月。艾秀暗祷苍天有眼，渐渐地就对丈夫生了感情。次年艾秀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，丈夫更是奔头十足，退了责任田，另承包了几亩果园，当年便见收成。艾秀的贫家陋居，日见起色。邻居也高兴，说艾秀是福星，这一家要换门面了。艾秀又生许多憧憬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
    一日，母亲突然地闯进艾秀家，头发凌乱，面色憔悴，似比往昔苍老许多。母亲一见艾秀，便刷刷落泪，说傻哥的媳妇也就是夫的妹跟人私奔了，让艾秀拿主意。艾秀听出母亲所说的主意是自己去或留的主意。但艾秀爱丈夫，爱与丈夫共同支撑起来的家。最后母亲说要不你先回家住着，假意要离婚，这样你夫必急，你夫妹必急，或者你哥这媳妇还泡不了汤。艾秀觉得这样不妥，但艾秀想起她嫁哥娶那天母亲那两行热泪，艾秀就不顾夫的苦留，揪心串泪，抱着儿子随母而去。母家左邻右舍的几个青壮汉子，就与夫天南地北地去寻夫的妹。寻了一月有余，不见人影，夫攒下的那点钱，悉数耗尽，便都泄了气。母亲很伤心，很绝望，病恹恹躺在床上，水米难进，无力主事，母家的事就成了左邻右舍的事。

    邻居的几个青壮汉子，仗义而血性，把母家媳妇的鸡飞蛋打，全迁怒于秀的夫。夫每来接艾秀，汉子们必冷眉怒目；再来接，便欲使拳脚。艾秀有意要随丈夫走，汉子们同样恶语冷言相加。艾秀看看病恹恹在床的母亲，想起她嫁哥娶那天母亲的两行热泪，就在母家煎熬了一天又一天。

    丈夫又来，跪了母亲跪汉子们，最后跪在艾秀的面前。艾秀心酸得不行，眼泪哗哗淌，看看病恹恹在床的母亲，想起她嫁哥娶那天母亲的两行热泪，凄然对夫说，你先回吧，再忍熬几天，总会到头的。夫绝望至极，呼地自衣内掏出一瓶农药，对着嘴巴咕嘟咕嘟灌下去。艾秀立时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艾秀醒来后就疯了，抱着儿子，一遍遍唤着夫的名字，说，你先回吧，忍熬几天，总会到头的。